原标题:【海上记忆】崇明土布,剪不断的乡愁
说起崇明土布,它的本名叫老布,土布是人们对于用手工纺织的布料的统称。崇明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一直以老布称之。
崇明土布分为三大类:坯布;间布、单篡。
坯布是指用未曾染色过的棉纱纺织而成的布,民间又叫小布。旧时崇明民间的小布大都用于外销,所以老百姓又称织布为生的人家为织卖布。间布是经纱或纬纱经过染色后织成的花式布,民间又称它为大布。百姓都用间布来制作衣被。单篡是经纬比较稀松、类似于现在的医用纱布样的织物,民间都以它来制作蚊帐。
在崇明土布中,最有名的当属紫花揩面布和芦扉花布两种。紫花揩面布用崇明当年种植的紫花棉花为原料纺织而成。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清末时期曾经出口到过英国。英国的皇家使用后十分喜欢,指令在华的英国机构,要他们寻觅金陵的紫花揩面布,后来一打听,它产于崇明,仅仅是经过金陵出口而已。可惜的是,紫花棉花的种植在崇明现在已经绝迹。现在如果有哪位要看紫花揩面布的话,可到向化的灶文化博物馆内一见它的真容。至于芦扉花布,崇明人大都用来做裤子。上世纪二十年代,伟人毛泽东在广州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他在调查江苏农民运动的情况时,曾经向崇明籍的学生陆铁祥打听过崇明一种能做衣裤的条纹纵横的土布叫什么名称。当他知道芦扉花布的名称后,连连赞叹过。
最喜庆的崇明老布当属织有双喜字样的格子布或其他图案的打格布,民间都以它来作为新婚时的被单,被叫做被单布。在山东,人们把这类大格有花纹有文字的布称之为鲁锦,一床这样的床单,出口到境外,要卖到千元以上。我们崇明的那些被单布绝对不输于鲁锦。须知,鲁锦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才开始流行起来的。
在崇明土布中,最适宜做内衣的布叫毛巾布。毛巾布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泡泡纱。摸上去,它的手感特别好,软软和和。以前崇明人家生了孩子,未满周岁要穿毻毛衫。小孩皮肤嫩,穿了用毛巾布做的衣服,皮肤绝对不会受损。
有人以为土布太土上不了台盘,其实,我们崇明土布在生活中也十分有地位。崇明的各式间布民国年间在山东的鲁西南一带被称为崇明细布。当地女儿出嫁时陪嫁的嫁妆里一定得有崇明细布,不然会给人家看不起。崇明细布象征着身份地位。崇明现在存世最早的正德年间编纂的《县志》上,就已有了崇明地界生产撞机布、苧经布的记述。由此可以推知,崇明土布生产的历史要早于嘉靖中叶,起码已有500多年的历史。到了上个世纪初,崇明土布业可以说是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13万户60多万人口的崇明,竟拥有10万台布机,年产量达250多万匹,仅次于松江、江阴,名列第3位。250万匹土布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不熟悉崇明土布的年轻人可能不太清楚。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如果将250万匹土布首尾相连衔接起来,足可以绕地球的赤道一圈半还多。
崇明的布庄大都设在港口附近的集镇上。妇女们连夜织好布匹以后,清晨就由家中的男性背着去上镇卖给布庄。“黄布包得结墩墩,睡到五更娘子叫出声。睏梦头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行。跑到布庄汗淋淋,换来铜钿米糠买几升。”这首民间歌谣所叙述的,就是农家上镇去卖布的情景,它使我们仿佛看到了当年崇明乡间田埂上,每天黎明时分,上镇的乡民,背着大包小包土布急急赶路的神情。布庄老板收得布匹后,便以大布每60匹,小布每40匹为单位,打成一捆一捆,敲上各自庄号的货牌,准备外运。“庆春红”、“永大王”、“晋广成”等,可以说是当年崇明土布中的知名品牌。在上个世纪的20年代,崇明全县15个集镇上就有布庄40多家。尤其在中部地区的油车桥、东新镇、新开河一带,布庄特多。其中的油车桥,离长江南口不足2里之遥,运输方便,布匹购销更是兴旺发达,短短一条镇上布庄有17家之多。当时的县政府,为保护布庄老板的利益,还专门在镇上设立了警察分所。由宋天伦开设的布庄资金最为雄厚,有10万银圆,庄内旺季时日收土布6000多匹,有2艘能驶远洋的大船直运东北。全镇共有能驶外海的大船16艘,能航吴淞的小船40余艘。“金油车桥银堡镇,铜新开河铁浜镇”,油车桥被人们冠之以“金油车桥”,确实名正言顺。
除了布庄收购布匹外,崇明乡间还有许多流动布贩经营收购业务。这些人资本较少,凭着雇来的一辆或几辆独轮车,行走在乡间狭窄的小路上,走村串户地收购布匹,装满车辆后再贩至外地。正是由于这些流动布贩们终年在乡间奔波,才使地处偏僻角落,远离集镇港口的民间布匹无滞销之忧。
崇明土布的外运销售分为南北两线,北线又分陆地和海上两路。陆路的布匹,大抵由苏北北上,经山东到达河北,在吴桥一带分销。海路则沿黄海北驶,至山东的青岛、烟台,辽宁的牛庄(现称营口)、旅顺,最远达安东(现称丹东)。布匹运至牛庄、安东等港口后,再转辗销售至东三省各地。土布南路销往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地带,最远的直至南洋群岛、吕宋。20世纪初叶,崇明布商还在上海有名的公兴栈旅馆内设有专门的土布交易场所。南来北往的客户与布商在内洽淡交易,部分土布也在此中转。
就这样,崇明土布经南北两线的运销,经沪上市场的交易,影响日渐扩大,名声逐渐远播。织卖布,织卖布,卖出了生意的红红火火。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出兵侵占了我国的东三省,成立起所谓的“满洲国”。为抵御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崇明土布业终止了对东北地区的土布营销。再兼之当时海上运输时遭盗匪抢劫,布船也停止了对山东青岛、烟台等港口的运送。土布销售的北方线路由此开始中断,仅以运销南方来维持。1938年起,崇明和江浙沿海一带也相继沦陷入日冠之手。由于棉花棉布的产销都受到日冠的严格控制,而他们又向南方一带市场大量倾销自己生产的“洋布”,致使土布南路的销售市场亦被切断,崇明土布行业因此濒临绝境。最典型的是,以收购运销土布繁荣起来的金油车桥,竟成了一个无船来往的死港。
1945年,日冠投降,崇明土布却未能遇到起死回生的机会。1940年代后,沿海地区的现代纺织业发展迅猛,以手工为主生产的崇明土布无法和机器纺织的洋布相匹敌。再加上国民党当局连打内战,物价暴涨,经济几近崩溃。元气大伤的土布业无力东山再起,只能以极低的产量维持本县乡间百姓的穿着。
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政府为组织全县人民开展生产自救,曾号召大力发展棉花土布业,恢复土布生产,并积极拓展销路。1952年,新河镇的建森土布合营处和崇明土布联营处分别在福建的建瓯和江苏的连云港建立了土布外销处,土布销售又趋活跃。据称在1954年时,产量达到过713620多匹。1955年起,国家对棉花实行统购政策,崇明土布的生产又陷入了低谷。崇明民间百姓仅凭自留地上所得的一点棉花来纺纱织布,以供儿女婚嫁时用。经批准成立的土布生产合作社,所生产的有限布匹,都销售给制造油布伞、帆船篷布和遮物油布之用。到了上世纪70年代,社队办纺织工业的兴起,完全替代了土布的生产。
辉煌了几百年的崇明土布,就这样逐渐湮没。
时至今日,最具霸气的崇明土布广告不在崇明,倒是在浙江的东阳。那里的横店,有一个全国有名的影视基地。其外墙,画有宣传全国各地有名风物的作品。崇明土布也赫然在列,被冠名为崇明大布。
对于崇明土布的织造,崇明民间用“一瓤棉花做到头”这样一句民谚来概括。
“秋来吉贝(棉花)远连云,茅屋家家纺织勤。”从棉花入秋时的收获采摘起,到织成布匹止,先后要经历这样的过程:去籽、弹花、纺纱、伙纱、浆纱、筒纱、经纱、匀布、上机、嵌综、添筘、运梭、落机。在这近20道工序中,除了弹花由男工担任外,其余的运作过程大体都由妇女来完成。成语所谓的男耕女织,大约由此而来。
要想使棉条纺出的纱又匀又细又不断,手指捏棉花条时的松紧,提拉时的轻重,摇动时的缓急,都有十分的讲究。初学的小女孩大都不能自如地掌握技巧,纺出的纱不是一段粗一段细,就是时时被扯断,为此常遭到大人的喝斥指责。至于那些家境贫寒被早早送给人家做童养媳的女孩,其命运则更惨。乡间经常有因纺不成纱而被婆妈用废纱缠绕在手指头上遭火烧烫之事。崇明民间早时就有“三岁小囡学纺纱,锭子头上开白花(指纱纺得太粗),爷揪辫子娘来打,邻舍好婆勿来劝,长大嫁人做媳妇,勿会纺纱人家话(被人讲)”的民谣。
棉纱纺成了,再经过一系列的做纱(使纡子上的纱成为一绞绞),浆纱(给织布时做经纱的棉纱上浆),做筒管,直至添筘等过程后,就到了最关键的开机运梭织布的时候了,在许多人眼中,织布似乎是一个很轻松很有诗意的活计。在吱嗒呀嗒的布机声中,布被一寸一寸地织成。旧时崇明的文人还把星夜之际布机声此起彼伏地唱和当成瀛洲的八大风景之一,冠之以“玉宇机声”的美名。殊不知织布是一个典型的、需要全身心加以投入的工种。想想吧,织女既要用双足踩动布机的踏脚板,又要用手来回不停地投厾梭子,推动筘夹,眼睛还得紧紧地盯住一根根经纱一道道纬纱,以防出现挑纱,形成布面的瑕疵,这该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情。织一般的本色布需要如此,倘若要织那些有大大小小的花格,有多种不一图案的间布时,则更得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哪种颜色的纬线织几梭,何处嵌入别样颜色的棉纱,织女得全部一一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崇明民间歌谣中所吟唱的“九岁小囡学织布,一只梭子厾勿过。闲人讲伊肯吃苦,伊讲要吃羹饭呒奈何”,“布衫裤子托落湿,吱嗒呀嗒停勿得;蚊子再咬仍要织,不然哪来铜钿银子买粮食”等歌谣,就形象逼真地描绘了织布女劳作的艰辛与生活的无奈。
清代乾隆元年,浙江人查岐昌来到崇明后,深为乡间织布女的劳作感动,写下了“辛勤贫女重咨嗟,天寒十月犹单稀。以布易粟聊充饥,衣者谁知织者饥”这样的竹枝词。家家户户,日日夜夜,一梭一梭。崇明土布就是这样由贫家妇女“一瓤棉花做到头”地劳作而成,再销往外地衣被天下。行文至此,笔者还想说一说,最为年轻姑娘喜爱的崇明土布,是各色间布。它是姑娘们的陪嫁品。未出嫁时,她们常常在布机上起早赶晚地织出一段的花色各异的间布。结婚那天,有看新人习俗的崇明妇女,到新婚夫妻那里,看的实际上就是女方陪嫁的布段多少和花色品种。看到那些靓丽的布段时,会发出一阵阵的惊叹。
乡间一些妇女直至自己终老,也舍不得把陪嫁来的好看间布用作衣料,而是悉心地保存着,年年在炎夏六月的时候拿出来晒霉,实际上也是向人展示自己的纺织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