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9日,是徐悲鸿大师诞辰120周年,上海市徐悲鸿艺术研究协会于7月18日举办了研讨会。著名工艺美术大师毛关福老师,首谈徐悲鸿大师与工艺美术发展的关系。
毛关福《徐悲鸿像》。上海市徐悲鸿艺术研究协会供图。
我国的民间工艺美术品种繁多,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我国文化艺术的一个丰富宝藏,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
解放前,由于历史原因,民间艺人地位低下,民间工艺美术好多失传,濒临灭绝。解放后,在国家的“保护、发展、提高”的方针下,工艺美术得以恢复,民间艺“归队”落实单位,并优先培养接班人,做到后继有人,工艺美术出现繁荣景象,但是还是有不少工艺美术品种和传统技艺面临濒危,需要扶植、抢救和保护。拿上海来说,海派黄杨木雕、上海彩灯、上海剪纸、松江顾绣、嘉定竹刻等都收入了首批和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受到上海市非遗中心、各区非遗保护办公室的重视和关怀。可见国家对工艺美术的重视。
而解放前,就有一个大艺术家、大画家、美术教育家,曾为我国的优秀民间工艺美术大声疾呼,如“于无声处听惊雷”。他就是中国现代美术奠基人、中国现代写实主义艺术奠基人、杰出的画家和美术教育家——徐悲鸿。
毛关福《沈钧儒像》。上海市徐悲鸿艺术研究协会供图。
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美术进入现代之时,徐悲鸿无疑是我国艺术界举足轻重的大家。他学贯中西,将西方精湛的写实技巧融汇到中国绘画之中,对传统美术进行了改革和创新,开拓了新的视野,在实践中和理论上身体力行,为了扭转传统中国画习惯于抄袭、模仿、缺乏生活气息的萎靡颓风而大声疾呼。此种精神同样贯穿着他对待我国传统工艺美术态度上,对敢于改革传统、推陈出新,不拘泥古法、弃失真之积习,造化自然崇尚写实,技艺精湛的工艺美术和民间艺人,他极力赞美推崇之,给予高度评价。下面举几例:
“泥人张”彩塑
徐悲鸿先生在生前谈到艺术评论时曾说:“如一人或一物不值得赞美,我就不响。如有一人怀一艺,达到前无古人,我便喜欢加重语气赞扬他。像二十年前我写过泥人张一例。”这里提到的“写过泥人张一例”便是指 1933 年所写的《过津购泥人记》(后改名《对泥人张的感言》)一文。
1933 年 4 月,徐悲鸿在南开大学演讲,张柏苓校长同他讲起张明山精绝艺事,引起他极大兴趣,说:“夙闻其袖中捏塑人物,神情逼肖。”但遗憾于“无缘观得作。”希望张柏苓校长帮助他一睹“泥人张”真迹。张校长说校董严范孙曾请“泥人张”塑像。来到严宅,徐悲鸿观赏了严范孙父亲和伯父的两尊塑像,果然栩栩如生、逼肖传神,徐悲鸿高度赞誉之。1933 年在《大陆杂志》上,他更是撰文高度评论泥人张作品可与杨惠之媲美。“色雅而简,至其比例之精确,骨骼之肯定,与其传神之微妙,据我在被访所见美术作品中,只有历代帝王中宋太祖、太宗之像可比拟之。若在雕刻中虽杨惠之不足多也。”
杨惠之,在中国雕塑史上号称与“画圣”吴道子齐名的唐代“雕圣”、东方的米开朗基罗。《历代名画补遗》提到他和吴道子同时师从张僧繇,两人结为画友,巧艺并著。后来吴道子高他一筹,被唐明皇召入宫中,封为画圣,地位之隆,一时无双,杨惠之望尘莫及、固而却步、焚笔毁砚、改弦更辙、弃画为壁,终成为天下泥塑高手。《唐语林》亦记载:“道之画、惠之塑,夺得僧繇神笔路”。杨惠之的雕塑作品屡见于文献记载,但千年后的今天,大部分荡然无存。后人只有从苏州甪直保圣寺存有的半堂罗汉中才能领略惠之雕塑之风采。元代书法家赵孟頫为保圣寺题写的抱柱联曾道:“罗汉溯源惠之,为江南佛像无双。”郭沫若参观半堂罗汉后也称道:“一代名手,绝非溢誉”。
可见徐悲鸿对泥人张彩塑艺术性评价之高,徐悲鸿还给泥人张彩塑定了个学名——绘塑。后来徐悲鸿和张伯苓两位先生又在严范孙先生的引领下参观了泥人张当年开设的店铺,醉心欣赏,流连忘返。临走时,徐悲鸿精心选购了泥人张第二代传人张玉亭先生的几件作品。在《对泥人张感言》一文中,他高度评论说:“此二卖糕者与一卖糖者,信乎写实主义之杰作也。其观察之精到,与其作法之精妙,足以颉頏今日世界最大雕塑师俄国脱鲁勃斯柯依亲王(Trubaskoi)。”他还说道:“苟作者能扩大其体积,以铜铸之,何难与比国麦尼埃争一日之长。”又感叹道:“怀此惊人绝技,而姓名尚无人闻知哉!”
毛关福《紫泥塑千秋》。上海市徐悲鸿艺术研究协会供图。
徐悲鸿留学法国,周游欧洲,他清楚知道西方的雕塑家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家喻户晓、如雷贯耳。而当下的中华民间艺人,就是身怀绝技能与国际级大师相抗衡、比高下,但也只能被腐朽的社会和统治者视为工匠之流,文人骚客或官修史书皆不屑于提到。之间的命运之高下,有着天壤之别。徐悲鸿为此深感不平。
徐悲鸿还谈及了张明山不肯在艺术上屈从于李鸿章一事,写到:“李鸿章督直时,尊延泥人张塑其容。张至,李傲然不为礼。张因曲传其丑态,而复酷肖,李虽不喜,固无如之何。”热情地赞颂了“泥人张”不畏强暴、不屈权势的胆量和艺术家的骨气。对《泥人张的感言》犹如一篇战斗檄文,为受压抑的杰出的工艺美术和民间艺术家发出大声呐喊、大声疾呼;对那些国难当头却冥固不化、醉迷于模仿古人的画家以及只知贪污钻营而置国家民族危亡于不顾的官僚,给予无情的谴责和鞭挞。
范振华雕塑
《中国雕塑·中国现代雕塑》书中这样写道:“近代各类民间雕塑艺术相当繁荣,出现一些杰出民间艺术家。比较著名的作家和作品有天津泥人张,江西南昌范振华的木雕人像,广东石湾刘传的人物陶塑,福建泉州江加走的木偶头像,以及北京汤子博的面塑等。”
“范振华”不是一个人名,“范振华”是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民间艺术品牌,是民间雕塑世家推出的品牌,大约于清同治晚年或清光绪初年出现在江西南昌,范家第一代雕塑家为范绪藩,其子范流镛为第二代,范流镛于 1872 年来到松湖镇开设“范振华”号雕塑店铺作坊,集浮雕、镂雕、园雕、油漆等技艺融为一炉,主创神像和雕刻工艺品。范流镛生有五子,其四子都是继承父业,其三子范芳润更为杰出,他以“范庆云”之号行世,将“范振华”作坊之名推向全国。范氏兄弟声誉与日俱增,江西境内大多数庵堂寺观的建筑都凝结着范氏兄弟的智慧和汗水,甚至业务扩展到吉安、宜春、九江、潘阳、景德镇等地。上世纪 30 年代初,徐悲鸿到南昌访友,来到八大山人(朱耷)过去住持过的道院青云谱,浏览时见到祖先堂佛龛中几尊木雕像,奕奕如生人,作品比例精确,细微之处显风格,他便打听作者,得知作品出自当地民间艺人“范振华”之手。他高度赞美范家木雕艺术,在《对泥人张的感言》一文中说道:“余独登其堂,见龛中有数像,奕奕如生人,至为讶异。辗转问其作者,俱无以答,终询诸寥君,君言出自范振华之手。范家世业雕。赣大庙偶像,皆其家产造。及振华,犹有独到,能以木刻人像,状貌毕肖云……要之范君木刻人像,足跻欧洲二等名家之列,与泥人张作,俱能简约,不事琑屑,具于比例精审,无大头矮足积习,脱去向来喃喃派之平板格调,会心于造化之微。以技术论,方计十七世纪西班牙雕刻师,无多訨矣!”徐悲鸿又说:“中国想雕塑伟人像,肯定会去请大雕刻家为之,洋雕刻家为之。”但是“平心论定,我所见者,未能驾乎青云谱祖先堂木人也。”
徐悲鸿学贯中西,才华横溢,鉴赏能力超群,他对“范振华”的评价应该是独到而中肯的。在旧社会统治阶级和文人士大夫常常鄙视民间艺术为雕虫小技、下三流、不登大雅之堂的论调一统天下的社会大背景下,徐悲鸿敢于为精典的民间艺术和出类拔萃的艺人,顶风迎浪,大声呼号,确实难能可贵,也是他的傲骨所然。徐悲鸿的艺术思想和境界,是值得广大艺术工作者所学习的。
剪纸艺术家陈志农
陈志农蒙族人,剪纸家。陈志农的剪纸艺术不同于普通的民间剪纸,他是以剪纸为载体,靠轮廓来说话,以平民生活为依据,生活写生为素材,直接剪出新旧北京城市风俗风情的剪影艺术作品。他手中的笔和剪刀成为抨击时弊的武器,纪录史实的工具,他对艺术的真诚表现在剪纸艺术的不断创新和开拓,徐悲鸿给予高度评价。他在 1950 年《民间文化集刊》上撰文写道:“陈先生的剪纸寻常人以为平淡无奇,我却以为陈先生是今日中国艺术界代表人物之一。因为他用民间艺术形式的剪纸工具,表现一个高级造型艺术的心灵,这在世界上任何地区也是少有的。陈先生的剪纸题材极其广泛,单以劳动人民为主,我所见的就有一百多种。去年我乘出国之便,带去五六十种,以示捷克、苏联朋友,人人赞美。‘有目共睹’是不虚伪的。剪纸是一种小型艺术,但是陈志农先生的造诣达到一大艺术家的程度,所以我极愿替他表扬,又陈先生有蒙古血统、有望他将来成一新型曹雪芹!”徐悲鸿把一个民间剪纸家评价为今日中国艺术界代表人物之一,这是给予的多高殊荣。徐悲鸿说过:“我讨厌温吞水式的评奖,反正我的言论,我自己负责。”
徐悲鸿毕生致力于重建中国美术事业的辉煌,他说:“作为一个画家,画得再好,成就再大,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成就。如果美术教育工作发展起来,培养出一大批画家,那就是国家的成就。”是他发现了和团结了众多的美术界著名人士,是他发现了被埋没的民间艺术家和民间艺术,使之重建辉煌,影响深远。徐悲鸿不亏为古今美术界、工艺美术界伯乐之首。
让我们继续发扬徐悲鸿精神,关心爱护我国的民间工艺美术。对传统工艺美术不仅要做好传承工作,而且要大胆创新,坚持贴近生活、写实主义创作原则,作出民众喜闻乐见的工艺美术作品。今日的创新,也就是明日的非遗,让我国的工艺美术事业兴旺而发达。
(编者注:作者毛关福,男,1946 年生于上海,现为上海美协会员,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会员,本协会副会长。擅雕塑、油画及国画,作品入选各类大展,并荣获金奖等各类奖项,受聘上海交大特约研究员。其主要作品有新中国历届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10 尊胸像、西藏活佛像、雷锋、谢晋等名人像以及各种造型关公像。编者稍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