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三国人物艺术重塑能否保持历史质感 电视剧《军师联盟》主创希望包含当代人对历史的新理解
《军师联盟》走的是历史志书与《三国演义》之外的第三条叙事道路。但在突破套路的同时还能完成逻辑自洽,这对当下的历史剧创新具有借鉴意义。图为该剧剧照。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白居易的这几句诗意思明了:评价忠奸,盖棺定论也就差不多了。偏偏历史上有个异类,他身后的骂名,棺材板都盖不住。
司马懿,最近热播电视剧《军师联盟》的主角。鉴于古典名著《三国演义》的普及,司马懿在众人印象里,就是“老谋深算”“狼子野心”“腹黑”的代名词,更是仿佛出生就自带一把山羊胡。
所以,当《军师联盟》从曹魏阵营的视角讲述司马懿的谋略与无奈时,当剧中主角是下巴光洁的司马懿时,争议便出现了。反方认为剧里的时间线索与史书不符;正方也拿历史说事,指出剧中不少细节与典故严丝合缝。一言蔽之,这是部难以归类的剧,既非历史正剧,也绝不是借了历史人物的名号却离题万里的“同人故事”。评价这样一部将历史片段打碎再重新戏剧化的古装剧,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戴清一语中的:“它既包含当代人对历史的理解,又不违背历史环境及人物的总体走向,其中的分寸拿捏正是艺术匠心和功力的体现。”某种角度而言,该剧为国产历史剧的创新提供了新的范例———在改写中依旧保持历史质感。
“月旦评”,并非史书的照本宣科
《军师联盟》的开篇不同寻常,第一分钟便出现一幅奇妙画卷,它不讲述历史背景,而是辅以汉代壁画,叙述“月旦评”。
月旦评,东汉末年由汝南郡人许劭兄弟主持,对当时人物的诗书字画等进行品评,常在每月初一发表,故而得名。无论是谁,一经评点,声名大噪,引为美谈。这一情节的设置,分明写着主创的艺术构想:秦汉帝国末期,世家大族的人才垄断已成大势,但曹操颁布《求贤令》并借月旦评网罗天下人才,这份唯才是举的初衷,与汉室王朝形成根本对立。由此,编剧常江以一个新的评判标准把一代奸雄从图谋帝位的反派形象中拉出来。
巧妙的是,常江并不回避自己的剑走偏锋,反而在月旦评中开宗明义———《军师联盟》并非历史志书的照本宣科,也非《三国演义》的新版翻拍。剧中的这场月旦评,杨修是主持人,正当他羞辱司马孚的文章时,司马家的老二司马懿登场了。论辩场上棋逢对手,司马懿祭出观点“史书记载就当真无错吗”,这或许可视为本剧的创作宗旨———不拘泥历史课本,不纠结于不可虚构。
这般摆脱历史束缚的情节在剧中比比皆是。最受人诟病的便是时间线。譬如前五集,剧情进展飞快,不仅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杨修、荀彧等司马懿的周边人物尽数出场,还囊括了不少重要事件:司马昭出生,华佗被赐死,月旦评,董承自尽,郭嘉病逝以及官渡之战。虽说这些事件都真实存在过,但依次发生在公元200年到208年,岂是剧中所表的顷刻之间。再比如前20集呈现出来的司马懿,活脱一个“宠妻狂”。次子司马昭出生时,他陪产;夫人张春华一言不合就拔剑揪耳朵,他一并笑纳;更不消说秋千架上赏月,携手种花养龟,哪一样都是当代观众眼里的风花雪月,与史书里那个贬损发妻为“老物”的形象大相径庭。尤其让许多历史爱好者扔出差评的还有一段,被夫人逼急了的司马懿嚷嚷着要家法处置,孰料“家法”只是小拳头轻捶胸口,张春华报以甜甜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从戏剧结构的角度,也有人认为,如此重组恰是精妙招数。三国是乱世,而司马懿又有罕见的寿数。要将散落于他一生的各个人物悉数串联在42集中,打乱时间线或只为直切主题,增加戏剧冲突。至于他夫妻二人的互动,谁又能说不是伏笔,此刻多甜蜜,将来就有多糟心。
历史质感的营造,植根于美学氛围与人物精神
历来讲三国,英雄常为第一视角,司马懿则为诸葛亮的陪衬或阴谋家代表。戴清说:“这自然和《三国演义》‘拥刘反曹’创作立场的长久影响有关。”但是否有历史质感,甚至能否称得上良心剧,与是否虚构并不直接划等号。
事实上,近年来尝试重构并“另说”历史的良心剧不是孤例。好比前阵子重播的《大明王朝1566》,虽说“改稻为桑”纯属虚构,但嘉靖还是那个高智商的权谋家,海瑞还是那把宁折不弯的利剑,谁会说它消遣历史?又好比《琅琊榜》,直接架空,但其历史质感却被观众认可。在戴清看来,历史质感的营造,一靠历史美学氛围的营造,二靠贴合历史的人物精神基因。
《军师联盟》里,曹操与荀彧的经典一幕落在二人最后一次对话,决裂并诀别。荀彧说,平乱锄奸,我与明公同行;封王拜相,无法同行。曹操言,天下皆错看我曹孟德。至此,老一辈的曹操和荀彧基本完成了戏剧使命,且人物形象仍不出历史。而新一辈的曹丕、司马懿虽然初登舞台中央,但此前好多细节均有史料打底。比如曹丕犯错被骂走,曹操旋即对卞夫人道,“以后不要把铜镜放在床上”。剧中这一出其实有典可循。曹操早年刺杀董卓未果,就因董卓借助床上的铜镜,看到了身后曹操的异动。而曹操以同样方式,窥破曹丕和母亲的双簧戏。又比如,崔琰谏言曹丕烧猎具,同样是在史料可查与戏剧鲜活中自圆其说。
更难得的是,该剧的人物对白古韵十足,却又不泥古晦涩。剧中,才华横溢的杨修总是旁征博引、出口成章,他与荀彧有段对话,引用乐府古辞《公无渡河》:“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将奈公何!”彼此问答,言简意赅、耐人寻味。有人粗略统计,仅前20集里化用的古诗文不下30处,且几乎处处能嵌合进历史与戏剧的双重框架里。
如果说前20集只是描绘了司马仲达出则气壮如牛,回则曲意逢迎的双面人生,那么后20余集,如何在主角“黑化”的过程中安置电视剧的价值底牌,这才是成败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