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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业余艺术团 一个时代的大变迁
解放日报  2019-06-12 16:37:08

一支业余艺术团 一个时代的大变迁

  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在古镇表演。资料照片

一支业余艺术团 一个时代的大变迁

  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在南京举办专场演唱会。 资料照片

  ■本报记者 任俊锰

  5月25日晚7点,南京中山陵脚下,吾在书舍,100多位观众挤得满满当当。他们正在等待的是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首次南京专场演唱会。这些观众还不知道,他们翘首期盼的“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正打算改名为“长三角新市民艺术团”。

  前一周,记者见到了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创始人、理事长许小猛。一开始以为艺术团团长应该是一个非常“艺术范儿”的人,但其实全然不是,长相干净的他没留长发也没蓄胡子,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只有谈起艺术团,他的话才多了起来。

  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成立于2010年12月25日。目前团员仅有30多人,但人员组成却异常多样,有一线操作工、售货员、电焊工,也有景区工作人员、专业音乐人等。音乐作品关注打工者、留守儿童、春运等社会议题。

  为何以“长三角”命名?许小猛介绍,因为他所居住的苏州属于长三角地区。另外,在艺术团成立时,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走遍长三角每个角落,去为打工者群体服务,展现打工者群体的精神风貌。

  9年过去了,艺术团主要在苏州表演,也曾受邀前往过上海和南京,苏州外的专场演出只有上月25日南京那场。甚至到现在,艺术团仍然没有固定的排演场地。

  团队规模不大、发展速度不快,但这不妨碍艺术团团员们的身份从“打工者”转换成“新市民”。现在,许小猛还有两个梦想,一是艺术团能够真正走遍长三角各个角落,二是与专业交响乐团有一次合作,实现草根与专业的碰撞。

  “入团”必须要有工作

  最近,来自江苏盐城的50多岁音乐爱好者姜正华找到许小猛,见到第一句话便是“我找你找了两三年”。许小猛评价,他的表演和作品都不错,但并不符合要求。为什么?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必须要有工作!”

  “必须要有工作”,这是加入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的必要条件之一。许小猛认为,这一组织是公益性的,如果没有工作首先很难养活自己,其次加入艺术团是为观众带来正向激励,而连自己都难养活的人,何谈去影响和帮助别人。

  养活自己,并不容易。2004年,许小猛从河南商丘老家初到苏州,在苏州高新区一家电子厂流水线上循环往复地工作着,每周工作六天,“穿着只露出眼睛的服装”,每次去洗手间仅有15分钟时间,吃饭时间仅30分钟,而且不计入当日工作时长。

  “很多像我们一样的打工者,上班特别辛苦,也特别无聊,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梦想。”在苏州木渎镇,打工者占比非常高,许小猛产生了一个想法,希望能够将身边身怀才艺的打工者朋友们聚集起来。2010年12月25日,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正式成立,团里所有的演员都是打工者,有工厂操作工、酒店服务员、企业白领等。

  成员袁伟来自南通海安,现在上海一家半导体外企工作。他清晰记得加入艺术团的情景。2013年的“十一”长假,当时还在苏州工作的他,带着朋友到木渎古镇的严家花园游玩,偶然碰上一个歌唱比赛。在朋友的怂恿下,有专业训练基础的他参加了比赛,并得到了评委们的认可。赛后,他收到了许小猛的邀请。

  而真正让艺术团从“草根”迈向“专业”的关键一步,是2012年久默(艺名)的加入。久默是上海音乐学院的硕士毕业生,2014年在苏州创立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早在2007年他便与许小猛结识,加入之前还曾与许小猛一起制作了艺术团的首张专辑。

  2010年世博会期间,久默作为上海音乐学院学生会成员组织了学生志愿者工作。期间,他发现这座城市全民都参与到了志愿者的队伍中,提升了这座城市的包容度和开放度,这也让他看到了公益的力量。

  合作之初,许小猛和久默两位团队主创有过“创作矛盾”。而矛盾的焦点便在于“接地气”与“品质”这一对关键词。当时,许小猛希望歌曲能够更接地气,利于传唱,但是作为专业出身的久默却认为,应与同类艺术团有所不同,要更在乎音乐的品质。后来的合作中,双方也都互相尊重了对方的意见,达成“和解”,寻找到“雅俗共赏”的平衡点。久默说,现在回头想想,当时还难以对打工者这一群体感同身受,相处久了,便了解了许小猛的要求和这个群体,也让他对于公益本身有了更深的理解。

  多年来,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坚持定期到工厂、农民工子弟学校等地进行公益演出,不向表演者和观看者收取任何费用。截至目前,观众已经达到十万人次,公益演出60余场。

  “打工者”已成“新市民”

  艺术团成立这9年,许小猛在苏州成家立业,并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记得,刚来苏州时,春运很多打工者买不到火车票或汽车票,便回不了家。现在大家都是开车回家。

  他还记得,以前站在苏州山塘街看来往游客,很容易区分哪些从厂里出来,而现在从衣着打扮上已经很难区分。这些年来,长三角不少地区已用“居住证”取代“暂住证”,体现了对于打工者这一群体的身份认同,而这也促使着打工者自身观念的变化,他们正积极融入城市,成为“新市民”。

  数年前,来自江苏盐城的艺术团成员胡秋香还在一线作业,现在已退居“二线”,进入公司的制造管理科,主要解决生产线上发生的问题。2015年,她便在苏州高新区购了房,2018年春节前后住进新房,上半年拿到房产证后,第一件事就是张罗落户苏州的事情。2009年便来到苏州的她,积分达800多分,符合苏州积分落户政策,去年9月前后,她正式成为“新苏州人”。“房子到公司骑电动车约25分钟,开车约10分钟。”她说,她的很多同事也都在高新区买了房子。

  久默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在他看来,10年前很多人对待打工者的态度与现在不太一样。以前的打工者思考的是如何多挣些钱,过年带回家;而如今的年轻打工者,自身受教育程度、个人素养等变化很大,因此思维方式也有所不同。现在他们思考的是,如何从“打工者”真正向“新市民”蜕变。

  许小猛记得,大家刚聚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房、没有车,但是现在团员们都慢慢在城市立足。“这是相当不容易的,这正是用自我实现本身传递正向价值观,才是真正有说服力的。”许小猛感慨。

  “只要社会上还存在‘打工者’和‘新市民’,艺术团就有存在的价值,相信梦想和未来会越来越宽。”许小猛说。也许事实确实如此,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所面向的群体,正是见证和建设长三角一体化不可或缺的一群人。在长三角一体化的战略“大写意”下,每一个打工者都将为这幅“工笔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发展“背后的人”将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正如《城市是我家》这首歌中所唱的,“小梦想也可以创造大繁华”“小力量也可以建设大国家”。

  团员们也在期待着长三角一体化。“每年就可以不止回家几次,可以常回家看看”,现在胡秋香从盐城老家到苏州,要坐四个小时大巴,她期待着高铁更加便捷。

  “大家都是长三角人。”这是久默对于长三角一体化未来的期待。在他看来,未来随着地铁、高铁等交通基础设施的布局和完善,大家可以更加方便地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甚至随着融合度变得更高,抛开城市归属的概念。

  “千万别忘了为何出发”

  2016年,袁伟决定出走苏州,定居上海。

  究其原因,或可从由长三角打工者艺术团创作的《我是一只小候鸟》中觅得答案。小时候,家在南通海安的他,身边有很多玩伴一年到头很少见到父母,甚至一年难见一次,而孩子的成长是非常需要陪伴的。因此,当时听到这首歌很有触动,自己暗下决心,虽然婚后与妻子依然在工作日分居苏州和上海两地,但“有了孩子之后,一定要到上海”。

  这一话题让许小猛感同身受。他的孩子两岁时曾在商丘老家待了半年时间。即使现在已过去多年,已经上四年级的孩子,依然记得那次分别,“这对于孩子的心理创伤是非常大的”。也正是为了能够让家长和社会更多关注留守儿童,艺术团于2014年创作了《我是一只小候鸟》这首歌曲,以反映每年寒、暑假,全国各地的小朋友涌向城市,与阔别了很久的父母相聚的故事。

  而为城市“留守儿童”的表演,成为团员们的共同记忆。2012年“六一”儿童节,艺术团来到木渎农民工子弟学校——木渎友好学校进行公益演出,由于经费紧张,音响是找爱心企业赞助的,没钱做背景板,就做了一条横幅,舞台是学校日常活动使用的升旗台。当现场孩子们合唱起《给我们一双翅膀》——“我们没有明亮的教室,我们没有宽阔的操场,我们渴望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我们渴望爸爸妈妈陪在身旁,吃一顿饭、去一次游乐场”时,在场的家长无不动容,吉他手也流下了眼泪。

  为了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对于“有工作”的他们而言,排练经常如“打鸡血”一样。袁伟记得,一般会排练到很晚,有时到十点十一点钟,甚至到凌晨一两点钟。胡秋香记得,有一年,为了“六一”儿童节的表演排练,她跑了不下20公里才到苏州灵岩山脚下的排练场地。坐公交车需要换乘,前后起码要一个半小时,当天早班,即下午五点多下班出发,到排练场地也要七点多,排练到九点多,返程会让顺路的团员送下,当天十点多回到住处。

  虽然辛苦,但艺术团成员觉得值。谈到最感动的艺术团原创歌曲,许小猛说,是《365天》这首歌。在城市打拼的他深知,“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每年过年都会回家,哪怕只能待上两三天。”许小猛说,春运回家对于常年在外的人来说,弥足珍贵。

  胡秋香特别喜欢艺术团原创歌曲《丑小鸭》。在她看来,这首歌向外界传递的正是最普通打工者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这正是打工者的真实写照。每次听都让她觉得,“有一丝丝‘小心酸’,但也有一丝丝‘小温暖’”。

  “艺术团的作品可以给更多人带来一些‘触动’,产生一些‘共鸣’,提醒大家‘千万别忘了为何出发’。”袁伟说。

  2016年,许小猛即将从苏州返乡时,恰好下了一场雪,让他想到了家乡白雪覆盖的麦田。《365天》这首歌便诞生了。作曲时,久默将江南的评弹等元素融入其中。他们认为,这样的音乐能唤起一个人、一群人、一个时代关于家的记忆,正如歌里所唱,“这里是如画的江南,想的还是农家小院”。

编辑:刘征宇